你好,我是Fiona,我和我的朋友們在過去三年,投入了一次次的旅程,在不同的時空裡,和不同的你相遇。這個旅程的主題是羅曼史,是愛。只是到目前我們多數時候,只是圍繞著愛這個詞,模模糊糊碰觸著它的可能輪廓。
所以,你也許曾在澳底停泊的漁船上低頭看見我們,在閒暇的空檔與我與夥伴閒聊,你一邊和來自不同國家的漁工同袍烤魚,一邊和站在碼頭上的我們說著自己的家鄉,你把烤好的魚裝在透明塑膠袋裡遞了下來,說要我們下個月再回來,那時月圓,又是一次漁獲。
你也許帶著我們進入你工作的工廠宿舍,夜間引領我們穿過看顧的狗兒,進到廠房邊你的住處。你的住處有矮矮的天花板,但掛著滿滿的衣物與物件。你開心說最近雇主終於在旁邊蓋了一間洗手間,我記得相較於你的房間,洗手間日光燈在夜裡的白光好亮,有那麼一點點扎眼。
你也許曾在台南火車站旁祈禱室裡,看見我們也席地而坐,和其他印尼夥伴參與一對愛侶的宗教婚禮。我們並肩,看著新娘淚眼和家鄉視訊分享喜悅,想起某個曾經的自己。我們也可能在地下室的卡拉OK店相鄰,你用飲料向我們舉杯點頭,轉身走上矮矮的粉色舞台,在水晶球前唱起歌。
你在中壢火車後站附近的庇護所和我們閒聊著家鄉料理,對於我發不出印尼語裡的打舌哈哈大笑。我們後來又和藝術家回到庇護所,做了一場香料巧克力工作坊。那天我們的題目是愛情,你和其他夥伴用各式不同、隱喻著自己情感的香料,做成巧克力。你咬了一口混著薑黃、蒜粉與辣椒粉的巧克力,皺了眉,又忍不住一口口感受那滋味的複雜。我知道那可能是我們唯一的相遇機會,因為勞雇問題住到庇護所的你,有可能在下個月就又移動到下個城市、下個工廠。
你曾在街頭遇到我們上前送花,問你愛是什麼?你突然沈默,後來直聊著自己在菲律賓的小孩,女兒上高中囉,你說,自己現在生命中只有孩子是最重要的。後來你淡淡說和丈夫已分開,love is sacrifice,你說著,我想起宗教裡總說的犧牲奉獻。你眼裡有傷心,但我一直感受到有個沈沈扎實的質地從你的語言裡穿透,後來我才意識到,那個質地就叫堅韌。
你每週日在金萬萬大樓看到我們帶著鮮花走來走去。你在自己的美髮店裡邊幫客人上染劑,邊跟著我們隨身播放的音樂跳舞,我們大唱I love you baby!這句歌詞時,那些上著髮捲的客人、店員與你,做著原本的事、待在原本的位置,嘴裡卻都一起哼出聲來。
你從販賣的食物裡盛了一大盒給我們帶走。你開始每週提前幫我們準備足夠數量與色澤美麗的鮮花。你把我們在街頭聊天後自拍的照片傳到我們facebook粉絲專頁。你覺得我們的街頭訪問唐突,但最後仍和我們說上了好幾段自己的故事。我常常覺得自己像誤敲別人家門的旅客,但總一次次僥倖得到款待。
愛很複雜,愛裡有歡愉、有溫暖、有慷慨,也有防衛、放縱、犧牲、自私與痛苦。愛驅使你我移動。愛促動著一次次的交換。這些一次次的移動、交換與相遇,所引領我們去到的地方,和原初所想像的結果近乎相反:我們以為能為愛繪側出形貌,但結果愛的輪廓線條變得越來越模糊。可是,因為各種給予,那些與愛這個字一同出現的人事物與情感,卻變得越來越立體。這是曾經相遇的你,為我們構築出的無邊宇宙。我們在這宇宙裡學會謙卑,學著理解,也學著更認識自己。
曾有陌生人留言給我們:Too much love will kill you. (太多愛會害死你的。)我再同意不過。只是我們還活著,而這個旅程我們仍想持續。
謝謝曾和我們相遇的你。
願我們不辜負每一次的敞開。
許祐綸 Fiona, HSU Yu Lun
文學、藝術背景,長年投入跨文化交流的策劃、藝術研究與寫作。著迷於藝術與非藝術工作者的群體協作實踐,亦嘗試探索跨語境間語言、文字轉譯的創造潛能。